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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三】阴阳纪·雪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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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纪·雪鹿

 

  

  这日起身的时候,就听到窗外的木灵们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三爷回家的事情。

  应该是将要中秋了,本家在外的族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宫商在前几日回来了,三哥的话,因为身在中宫,每年都比其他人回来的晚些。

  ——不回来才好呢。我闷闷不乐地想着。

  血脉上来说,我和三哥是龙主的孩子。

  我非常年幼的时候,的确有过在宫里的记忆。那时住在仿佛无边无际般空旷宽阔的殿所里,三哥在出生时便受封少君之位,很受器重,镇日要在太学府念书,往往夜里也睡在太学府,不怎么回来,所以大多时候殿中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龙主并不常过来,就算来了也不会留下,往往就是与父亲对坐着,疏离淡薄地说些话,话题多围绕着家族事情和政事,或者听父亲弹一会儿琴,接着就离开了,甚至除了问好的时候,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不用去太学府,父亲无聊时就教我认几个字。那时候的日子过的百无聊赖的,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把我当回事。宫里有那么多宗族亲贵,龙子龙女,谁会去注意一个外宗的女儿呢?

  后来父亲渐渐萌生退宫之意,龙主轻轻喟叹着,并不挽留,只是希望能把三哥留在身边,想来是真的非常喜欢三哥。父亲没有答应,龙主却也没有强硬地继续要求。

  那年深秋时,三哥在太学府的课业结束,父亲便带我们离开了。上午在承阳馆撤去了宫位,下午便走了。出宫的路上,绵绵密密下起雨来,父亲叫三哥为我撑伞,他自己走在绵薄的细雨中,不一会儿,那月白色的宫服便被浸透了。

  我曾听说,父亲当年以雪鹿家宗长子身份入宫时,排场非常盛大。龙主那时似乎很喜欢父亲,宫灯覆道十里,更亲身相迎,连礼数规矩都全然不顾了。然而如今父亲只带了一双儿女和零星几个侍候人,悄无声息地退宫,无人告别更无人相送,与那时风光的景象相比,更显得孑然冷清起来。

  父亲走在落叶飘零的宫道上,不时回头看一眼,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倾天雨痕,浩渺无依。

  龙主身边,能有什么长久的人呢?阴阳道上的世家儿女子弟,还有人类的女子,一代代地簇拥在龙主身旁,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都挥霍掉了年少的大把时光与龙主相伴着。出身世家的人还好,真的呆不住了,至少还可以退宫,那些人类的女子,寿数短暂,一旦入宫就只能老死宫中,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父亲大约也是因为深知这其中的悲哀,那时才会反对青月哥哥进宫的。

 

  二哥那里派人来传话,正式地告知我三哥回来的事情,要我去东厅见面。我应下来,磨蹭着梳洗,想到马上要见到那个人,就忍不住厌烦起来。

  我到东厅时,二哥和三哥正对坐着说话,青月哥哥和宫商在一侧坐陪。

  三哥和前代紫龙主是亲生的父子,听说前代龙主所有的孩子里,三哥是与他最像的,无论相貌还是个性。

  他们相似到什么程度呢?

  我上前同他问好,他只是淡漠地应了一声,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便继续去跟二哥说朝事了。

  那样冰冷的神情,几乎与我年幼时所见的龙主重合起来。

  我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不仅我,这个家里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但是但同时所有人也十分忌惮他,甚至是怕他。他在这个家里做什么事都是不可违抗的,虽然只是少执命,但他在家里的权力似乎比身为家主的二哥还要大些。

  我坐到宫商和青月哥哥中间,低声同他们闲聊说话。

  宫商在黑市上买了三枚玲珑坠,送给我和青月哥哥,我的系在鼓上,青月哥哥的系在琴尾,我正高兴着,忽然听到三哥与二哥说起了与朱厌家联姻的事情。

  “我没记错的话,灵鸢今年到了岁数,就让她嫁过去吧。”

  二哥略怔了一下,说道:“面都没见过的人,就要成亲,是不是太草率了。再说,我也不愿让灵儿太早成婚。”

  三哥漫不经心地喝茶,随口道:“她不嫁,难不成让凤儿嫁么?”

  他这样说,绝不是心疼我或者偏袒我,纯粹是因为我身上有与他一样的紫龙血脉,在他眼中,这样的血脉是比其他人都要尊贵的。

  灵鸢是二哥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不知道生母是谁,二哥对她也未见得有多宠爱,一直以来只是按部就班地教养着。一开始的想法大约也是等她到了年岁,自己喜欢谁就嫁给谁,没有什么心思特意为她安排,却也不想让她受了委屈,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然而面对三哥如此强硬地就为灵鸢定下婚事,二哥心里虽有他想,终于也没有说出,默然了许久,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二哥的想法大概与三哥是一样的,本家的宗子女大都入朝,或者为官,或者做了龙主的内侍。雪鹿家历来太过重视血统,到了我这一代,本家除了我们兄妹和入宫的,几乎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灵鸢不去,就只能从其他外室的女儿里选,朱厌家是阴阳道上声势庞大的家族,这样做的话,于情于理都非常说不过去。

  三哥看着二哥的表情,口气也松缓了一些:“她是要以宗女的身份出嫁的,你总不希望你的女儿一辈子都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子。”

  这样不伦不类的安慰,听在二哥耳中,不知道会不会是另一重的打击。

  这就是三哥那令人讨厌的地方了,他总是这样轻视着所有人,毫无情分地随随便便替他人做下决定,仿佛这个家就该听他的一样,那冷漠严肃的样子,让人看一眼就想远远地躲开。然而他又实在是非常有本事,在朝中位高权重,到了如今,甚至连已经退隐的父亲都要忌惮着,和声和气地与他说话,更不能责备他了。

  这个家里,只有我是完全不怕他的。我是他的亲妹妹,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将那些权谋的手段用到我身上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对他的厌烦毫无顾忌,他在心里也是知道的,所以对我更加漠视,在他心中,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妹妹,而我那任性的厌烦,大约也是无关痛痒的吧。

 

  他们谈到将近午时,二哥让人去备膳。

  三哥忽然转过来,看着我们这边,目光在我与宫商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青月哥哥身上:“龙主还惦念着你,这次又让我给你带回了不少东西,我让人放在你房里了。”

  青月哥哥低着头,认真地摆弄着玲珑坠子,没有理会他。

  二哥说:“青月这些日子一直糊涂着,你和他说话,他听不进去的。”

  三哥看着青月哥哥,神情非常复杂,最后轻声叹了口气:“今年白泽家有两个后生入朝,擅术法,节后我让他们来看看吧。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愈发冷笑起来。

  “你是嫌青月哥哥病的还不够厉害,又要找白泽家的人来糟蹋他了是么?”

  他大约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白又尖锐地说出来,一时看着我,片刻道:“你倒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了。”

  我毫不客气地看回去,却没有继续跟他顶撞。

  大约是察觉到我生气了,一旁的青月哥哥忽然握着我的手,又轻轻拍了拍。我回头去看他,却看到他出神地望着三哥,仿佛情动地微微笑起来。

  见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又想起他那梦中的爱人来了。

  青月哥哥喜欢的是一个魇妖。魇是非常微末的妖,甚至连实体都没有,只能栖身在大妖的意识中,然而青月哥哥却同这样一个魇相爱了。我想,那个魇大约待他是非常好的吧,否则青月哥哥怎会对他有这样深切的眷恋。

  那个魇最终被三哥发现,然后请来了白泽家的家主将其拔除,带回华山去炼化掉了。

  不知道是拔魇的时候伤到了神识,还是单纯因为青月哥哥的感情太深,总之自那以后,青月哥哥就变得整个人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识人,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但这几年却越来越少了。

  这让我感到十分难过,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厌恨三哥的。

 

  青月哥哥是龙主喜欢的人,又是雪鹿家的宗长子,似乎像父亲当年一样入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雪鹿家的男人往往生得柔美俊秀,并不硬朗,大都是二哥和宫商那样面带桃花的风流样貌。在我这一代中,青月哥哥的漂亮是在江湖上也有名气的。他人并不妖艳,有几分阴柔,那流美精致的面容被从冷清从容的气质略略遮掩着,仿佛青烟似的让人捉摸不透,有时浅浅笑一笑,便能入到人心里去。大约男人都会十分钟情这样的人吧。所谓的倾国也未必就是凤过牡丹般浓重的烈艳绝色,白梅照雪中那浅近优容的一笑,已足可令人动魄惊心,神驰魂荡。那如玉般温润的一个人,却怎么也抓不住,握不紧,教人心中缭乱,心尖儿上都发痒了起来,使尽了百般的手段,他却全然像是感觉不到,仍是那一如既往地孤寂冷清着。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这应该就是龙主至今对青月哥哥念念不忘的原因罢。

  那年龙主听了青月哥哥一曲,次月就下了让青月哥哥入宫的诏书,之后这件事还不等定下来,就出了那场拔魇的事故。

  青月哥哥的神识出了问题,但龙主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仍希望他能入宫。最终这件事由父亲出面,呈了一封折子给龙主,内中说明了青月哥哥的精神状况,以及本家也并不希望他入宫。父亲是侍奉过紫龙主的人,在辈分上,比现今的白龙主要高,所以既然父亲这么说了,龙主的念头只能搁置下来。

  如果当时父亲没有出面反对,青月哥哥会怎么样呢?多半也是如同父亲那般罢,在繁琐盛大的光景中被迎入宫,住在那些宽大的殿所里,茫茫然地度日,这样过个十几年,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候凄然退宫。天下间有谁会忍心自己的孩子过上这样的生活?

 

  然而自那时起,三哥与父亲的关系便疏离了。

  三哥的野心是非常大的,手段也非常狠辣高明。他其实一直都对父亲有所不满,如果当年父亲退宫时将他留在龙主身边,那么他应该已经是亲王,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再大的权势,也只能以外臣的身份在朝中与那许多的亲王劳神斡旋。

  雪鹿家是龙主外戚,代代侍奉龙主,每一代都必然要有身份贵重的宗子女入宫。上一代是父亲,这一代本该是青月哥哥,可是他没有去。其他身份够得上的人里,二哥已经继承家主,且有了孩子,宫商在那时年岁尚小。至于三哥和我……我们怎么可能去到内宫呢?我们与龙主是血缘兄妹,前些年我受封郡主之位,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三哥在朝中再怎么权重,终究是个外臣,内宫里没有人,他最开始极力促成青月哥哥入宫的事情,为的也是这个。此事被父亲压下来后,他素日里对父亲的不满渐渐表露出来,到了如今,已经有些针锋相对的情况了。

  那年我的二爹爹去世不久,青月哥哥又出了事,我每日都撕心般难过着,父亲怕我想不开,便让我搬到江山停雪去与他同住一阵子。

  父亲退隐后便独居在江山停雪,师尊经常会过来,本家的兄弟们也时常来探望。

  那天入夜时,我同父亲一起吃了晚膳,在寝阁说话时,有人通报,说三哥来了。

  三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多半是为了青月哥哥的事情来的,那件事情想起来就让我难过,因此对他更加厌烦,我不想看到他,于是站起身来想要回避。

  父亲淡淡地抽着烟说:“他是你亲哥哥,你还怕见他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三哥果然是为父亲上给龙主那封折子来的,他似乎真的光火起来,只是碍于父子的关系,强行按捺着没有发作。

  父亲漫不经心地听他说了那一些大道理,间或意义不明地笑笑,待他说完后才道:“我也是在朝做过事的,你说的那些,我不敢说一定比你明白,但也还没老到糊涂。本家的后生虽然不多,要挑个像样的进宫去并不困难,你又何苦一定要这样作践你大哥?”

  父亲轻叹着:“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你愿意变得与那人一样,我管不了你,可是,家里的事情,你也差不多一点。坐在太极宫里的那位是你的兄弟,家里的也是。”

  三哥说:“我这样做,你以为是为了我自己么?齐栾不入朝,齐寰年幼,外朝说得上话的只有我一个人,内宫没人,阴阳道上又排在末位,我还能怎样?我为的还不是这个家。”

  父亲的神情看起来仿佛很疲倦,静默了一会儿,末了轻轻地丢下一句:“人都没有了,还叫个家么?”

  三哥冷笑着:“那干脆我也辞宫吧,一家人都待在家里,什么也不要干了,只做一家人就行了。”

  父亲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凛冽起来,声音也高了些许:“这个家里,做主的是你二哥,还不是你。少把你在外朝上那些做派带回家来,觉得这个家里容不下你,就别回来了。”

  三哥的表情变得恼火,他站起来,连告退都没有说,负着气走了,待他出门去,又听到了外面的盆栽被踢碎的声响。

  被父亲这样说,尤其还当着我的面,应该让他感到非常难堪。他是很善于忍耐的人,能做出踢花盆这种几乎泄愤的行为来,说明父亲的话真的扎到他的心里去了。

  他的心被扎一下,就恼怒成这样,那么青月哥哥呢?他的心被拔掉了,又要怎么宣泄那样的痛苦。三哥大约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些,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和雪鹿家的权势地位而已。

  我至今都不可能否认掉他的能力和他对家族的贡献。在外他的确是很优秀的一个人。以妖的寿命来讲,他还非常年轻,在这样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以外臣的身份手握天道轩兵权,这本身就是无比艰难的一件事。这些年雪鹿家在阴阳道上的地位稳固,也多是拜他所赐,我几乎无法想象没有了他的雪鹿家会是怎样的,可能早就被从阴阳道上除名了。可是即便如此,作为家人的我仍不能认同他那冷情极端的处事方法,对他的厌烦也愈发不可遏制。

 

  晚上吃过饭,我在花苑散步,走到中庭时听到青月哥哥在绕水回廊的亭台下弹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短暂地清醒过来了,他的琴声永远是那样的悠远清澈,可以让人的心都安静下来。

  我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静静地听着,他在乐声中沉湎,仿佛不知道我的到来。

  从以前开始,青月哥哥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他总是很沉默,身体也并不太好,一直都气虚体弱,我随父亲退宫回到本家第一次见他时,他那苍白单薄的样子,可真令人心动。

  我年幼时有一回与宫商玩闹,打赌去爬凤凰树,摘下树冠上的花的人,就把这日的功课交给输的人来做。花苑里的凤凰树大都很有年岁,生的十分高壮,我怕高,但是不想服输,就壮着胆子爬上去。宫商是男孩子,胆子比我大,他灵巧地摘了花又跳下去,可是我坐在树枝上,看着自己高悬的脚尖,已经不敢下去了。

  青月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过的,站在树下,静静看着我和宫商闹,并没有出言制止。

  我坐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害怕的几乎快要哭出来,宫商一时也没了主意,让我跳,可是离地那么高,我看都不敢,又怎么可能跳得下去。

  这时青月哥哥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我张开手:“你跳下来,我会接着你。”

  我诺诺的,仍不敢动,心里怕极了,手心握着的凤凰花被汗浸透,顺着指缝流了红色的花汁出来。

  “你不要怕,有我。”

  他的声音虚浮着,在此刻听到,却足以让人心安下来。他并不催,张着手,静静等我跳下去。又僵持了一会儿,我身下的树枝终于断裂,我摔下来,青月哥哥果真接住了我,将我满怀抱着,我没摔着一点,他自己却跌坐在泥土中,将那月白色的外衣都弄脏了。我害怕的哭起来,他似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坐在泥土里,有些僵硬地抱着我哄,我哭累了,安静下来,却仍不愿放开他,他就穿着被弄脏的衣服,抱着我送我回房去。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那时太小了,连事后是被谁教训的印象都很模糊,可是却记得青月哥哥身上金桂的味道。那时起我便十分依赖着他,他是我的哥哥,他在乎我,重视我,将我当做是亲人。他几乎是不怎么与别人说话的,却愿意偶尔与我聊天;我在家里闹起小脾气时,他会讲一些蹩脚的笑话哄我笑;他身体不好,仍让我坐在他肩上,一起去看花苑里新栽的木莲花……

  我与他的感情非常好,所以他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才更加让我难受。他糊涂起来时是不认得人的,我为了他去跟三哥吵,他就握一握我的手,就算他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也仍在那混沌的意识中哄着他的小妹……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变成了这样子,怎么不叫人心痛。

 

  青月哥哥的曲子弹到一半的时候,三哥他们从江山停雪回来了。

  三哥过来,没有说话,听青月哥哥弹琴,仿佛入神。

  他望着月亮,神情并不像往日那样桀骜,柔和了许多,但是看起来郁郁的。大约是三哥的琴声牵动了他近日来不想想起的事情,让他难得地感伤起来。

  半年前,雁门关鬼脉出了变故,夜叉家的家主薛直死在了战场上。

  三哥与夜叉家主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夜叉家是关外的鬼族,夜狼家同宗,也是龙主的外戚。与他们家人交陪甚至结缘的人,身上都不免沾带上夜叉鬼气,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十分明显。三哥身上的鬼气很重,想来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

  三哥不常在家,也鲜少说起那个人的事情,但是他在家的时候偶尔会收到来自雁门关的书信,他往往对着那些信可以看很久,神情中不免有惦念,和其他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雁门关的事情暂告后,那人被追封爵位,谥号敦亲王,三哥向龙主进言,又将他的养子封为世子,他的身后事几乎是三哥一手操持,甚至为他着了三个月素服。三哥那样的人,也会有心吗?他也会爱着一个人吗?我几乎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这样想,同时又对夜叉家的那位家主好奇起来。

  大约两个月之前我带了一些族人去雁门关,继续修补被魍魉破坏的鬼脉。

  燕归是宫商在江湖上行走时结交的朋友,与我也有点交情。前代家主逝世,他作为那个人的儿子,放下江湖上的任务回本家服孝。我到的时候,他刚刚从鬼脉的夜叉家冢守灵回来,仿佛非常哀恸且疲倦,但仍周到地招待了我。

  他现在已经是龙主亲封的世子了,私府上也有了相应的规制,可是谁还会在乎这些呢?

  他叹着气说:“我这个世子,是用父亲的命换来的,谁稀罕。我不要这个世子,想换我父亲回来,但没可能了。”

  鬼族的寿命比一般的妖族都要漫长。可是人类和妖族死后,魂魄可以入轮回,鬼族的话,死后魂魄将连同尸身一起化消在鬼脉中,就再也没有了,连一个来世都不能指望。

  我向燕归打听三哥与那个人的事情,他大约觉得我是三哥的妹妹,所以并没有避讳,将他看到过的都告诉了我。

  三哥在入朝前曾在雁门关留过一段时间。那个人的年岁比三哥大很多,在当时,他的官职和地位也比三哥要高,可他待三哥却仿佛逆来顺受般的重爱着。三哥自少时就是非常锋锐孤傲的人,那人对三哥的冷淡并不以为意,反而十分受用,像是色令智昏,被迷住了似的。

  三哥的心里是有他的。燕归说,那些日子里,那个人的府上时常会传来十分曼妙优柔的琴声,三哥鲜少在别人面前娱琴,却惟独愿意奏给那个人。他的琴声里往往带着杀性,然而在燕归的形容里,他们之间的琴曲,比我往常听到过的都要温存缱绻。

  燕归说,那个人曾经与他们商量过与三哥成婚的事情,说的十分正式,甚至要到雪鹿家来与父亲谈。但是三哥是不可能与他成婚的,这是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三哥是紫龙主的外子,今白龙主的兄弟,更是雪鹿家宗子,入朝是必然的,自然不会长留在雁门关;而那个人的话,他是鬼族的家主,本身就不能长时间离开鬼脉。所以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被三哥拒绝了,态度十分坚决。那个人见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只能作罢了之。

  后来接下龙主的诏书入朝,理所当然地与那个人分开了,虽然有传书往来,但始终不愿再回雁门关与他见面。直到今年魍魉破坏鬼脉,雪鹿与白泽两家受命前往援手,三哥不顾在朝政务赶到雁门关时,那个人已经死去了,三哥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为了那个人娱琴,为了那个人温柔,在那个人死后,为他着素服丧……谁能说他的感情不深呢?当那个人同他说要与他成婚,要一直在一起相守着,他未尝不觉得情动,可仍狠下心来严词拒绝掉了。三哥那个人,再深的感情,也影响不了他的心。他为了他自己和雪鹿家,对任何人都严苛到不近人情,对青月哥哥是这样,对他自己更是这样。

  可真是冷情啊……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那么寡淡地压抑着,他是伤心着的吧,尽管从来不曾在人前表现出来,甚至在这之前,我都没在他的神情中见过。

  青月哥哥的琴曲结束了,他抱着琴,静静坐着。我上前试图与他说些话,他并不理会我,半晌才抬手摸摸我的头发。

  三哥看着青月哥哥那恍恍惚惚的样子:“一直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

  我忍不住说:“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被谁弄的?”

  三哥难得没有责备我,只是轻轻叹着气,那神情中终于带了些伤感的样子,然后披着那无限清冷绵长的月色离开了。

  他是有心的,他为他喜欢的人死去了而感到难过。

  他又的的确确冷情着,不论是对待家人还是对待那个人。我与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对于他的手段和作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更不可能替青月哥哥原谅;但他是我的三哥,与二哥一样,是操持着这个家族的人,我们又何尝不是活在他的荫护之下。我内心敬重他,同时也实实在在地厌恨着他,这样微妙的感受,旁人恐怕是无法体会的。

 

  中秋之后第二天,三哥就回朝了。后来他的确让两个白泽家的人来到千岛湖为青月哥哥看病,可是仍没起到什么作用。龙主时不时让人送东西来给青月哥哥,被父亲知道了,干脆让青月哥哥搬到了他那里去避着。

  那日我到江山停雪去看望父亲和青月哥哥。闲聊时,父亲说,近来朝中有不少变动,那些与雁门关之祸有关的官员,无论大小,或被揭举,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什么地方。父亲说起这件事时神情很淡,但这其中的缘故是不言而喻的。三哥是在为那个人报仇,这大约也是他唯一能为那个人做的事情吧。

  父亲抽着烟,又说起别的事情来。

  内庭里传来一阵琴声,低昂婉转,如泣如诉,伴着父亲呼出的那袅袅烟光,四下漾动着。

  如果能一直这样安然宁静下去就好了……我靠在父亲腿上,他的手轻轻抚着我鬓边的头发。我想起我幼小的时候,头上还有没有脱落的角,父亲那时还要参朝议事,那空旷的殿所里只有我与三哥,三哥时常这样搂着我,低声与我说话。后来我的角脱落时,三哥便去到太学府了,我想,大约那个时候,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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