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二
进了二月,苗疆要忙的事就多了起来。
罗碧前些日子启程去了占婆。
颢穹对占婆看不顺眼很久了,交趾战败归朝后,占婆见唇亡齿寒,打都没打就降了。颢穹见占婆主动归降,给他们格外优待些,希望他们给其他蠢蠢欲动的藩国部落做个表率。头一年占婆王提出减税,颢穹允了,过了两年又提出自治,颢穹也允了,这些日子开始要封地,颢穹没允,就闹了起来,被铁军卫镇压了几次,仿佛要起兵的样子,颢穹终于恼了。
税也减了,自治也给了,还想要封地,这叫什么?叫给脸不要。
罗碧这趟名义上是帮颢穹孤鸣送去次月春宴的请帖,但颢穹的意思是,让罗碧过去看看情况,最后给一次脸,没什么毛病最好,大家相安无事,要真豁出去就是不要这脸了,那直接就地打死。
千雪本想跟罗碧一起去占婆逛逛,然而却被颢穹留在了宫里,芦笙节要到了,礼官不够,千雪得去帮大祭司忙一忙祭祖的事。
这天千雪在司天台混在一众礼官中稀里糊涂地签了一晌午条子,过午去中殿跟颢穹吃了个饭,就溜号回了王府。
府上的侍女刚刚给凤蝶洗过澡,她正在院子里晒头发,清风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
以前温皇家里没有侍候人,凤蝶又是个女孩子,很多事情温皇也不方便,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洗澡洗头发,但往往就是拿水随便冲一冲,冲干净就行了,温皇给她的桂花油也不知道要怎么用,今次头一回被细细收拾了一遍,才知道原来洗个头还有这么多门道。
千雪进门就见凤蝶趴在旺财身上,千岁趴在凤蝶身上,画面太过可爱,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蹲下身,问:“洗澡啦?”
“嗳~姐姐给洗的,用了好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喜欢吗?”
凤蝶笑起来:“喜欢!香香的!”
“你主人呢?”
“吃过饭,去午睡了。”
千雪摸摸她还湿润的头发,拉起她的手:“走,找他去。大白天的睡什么睡。”
凤蝶揉揉眼睛站起来,抱起千岁,挺高兴地跟着千雪去了。
二人慢悠悠地晃过庭院来到西厢暖阁,温皇靠在榻上,果然在睡。榻边的矮几上熏着不知名的香料,轻烟盈盈,有淡淡的木莲花的香气。
凤蝶拉拉千雪的袖子,声音压得很小:“嘘……主人睡着啦。”
千雪盯着温皇看了会儿,也跟凤蝶压低声音说:“咱们玩个好玩的。”
“什么呀?”
千雪在温皇桌上拿了支笔来:“主人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
“那咱们往他脸上画个好的,是不是就更好看了?”
“嗳……”凤蝶一下子没明白过来“那画什么呢?”
“来来,画个王八。”
“不要!王八不好看。”
“那你说什么好看?”
“唔……画小猫吧……”
千雪拿笔蘸了点墨汁,撸起袖子:“好嘞,凤蝶说画小猫咱就画个小猫!”
千雪俯身,笔尖几乎要触及温皇的面容时,温皇的睫毛抖了抖,忽然睁开眼。
“呃……”
温皇看着自己脸上的笔,又看了看千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要干嘛。
千雪理直气壮地:“凤蝶要玩,我陪她玩。”
温皇看凤蝶,凤蝶眨眨眼:“……”
温皇看千岁,千岁打个呵欠:“咪~~~~”
温皇的目光转回千雪脸上:“千雪孤鸣,你真的不要脸。”
“……”
虽然小猫没真的画上,但温皇还是起身擦了把脸。
千雪抱着凤蝶吃桑葚,自己吃一个,喂给凤蝶一个,然后张大嘴一起发傻。
“哇!嘴巴都变红啦!”
“变红啦~”
温皇看见他们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略笑了笑,动手泡茶来喝。
“啊对了温仔……”
“嗯?”
千雪把凤蝶放下让她玩:“宫里开了个学府,回头苍狼和那群名族的世子都得过去念书。”
温皇滤着茶汤,随意道:“苍狼王子不是一直都是竞王爷带着,你王兄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要开学府了?”
千雪道:“就是给小王叔带的嘛……小王叔太惯孩子了,念半个时辰玩一个时辰,吃吃喝喝的,也没见念会多少,王兄又不好去说小王叔,就开个学府,让苍狼出来念。”
温皇听着笑笑,没说话。
千雪又道:“那什么,我跟那边的统教说了,等开课了,让凤蝶也跟着去念吧。”
“……”温皇闻言,手中的动作稍顿了顿“……多事。”
“……怎么啦?”
温皇道:“凤蝶就不去了。她身子不好,回头我在缥缈峰的屋子修好了搬回去,别说去宫里,连缥缈峰的山路她都走不下来。”
“我叫宫里的车马接送她上下学,不行就直接住到宫里。”
“……她离了人不行。”
“宫里头也不是没有侍女和医官,出不了事。”
凤蝶身上的三途蛊,宫里的侍女和医官恐怕得拿命照看,但看千雪那热切的样子,其中缘由又不能跟他说,温皇想着,略有点不耐烦,道:“不行就是不行。”
千雪看他那样子上来了些脾气:“哇,凤蝶都多大了,你看看跟她一样大的那些世家小姐哪个不念书的啊?”
温皇的茶泡好,撂在桌上,没喝,态度仍很无所谓:“她们念她们的,不关我的事。我有我的理由,这事没得商量。”
“我还奇了怪了,怎么就不行?好好的闺女书都不给念,拴家里当小猫小狗养啊?有你这么带孩子的?”
温皇不想跟他大小声的叫板,看也懒得看他,略冷笑着:“你会带你把她留在王府自己带吧,养活养死了别跟我说。”
“你说的这叫什么屁话!”
凤蝶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听见温皇说要把她留在王府,以为是不想要她了。她不敢说话,悄悄地抱住温皇的腿,抬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仿佛要哭出来了。
“……”
千雪看见凤蝶就软了,刚刚还要跟温皇打架的理也没了:“……算了,这事再说吧。”
温皇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搞得很僵。
幸而门口有侍女适时地敲了敲门:“王爷,有人找,在厅里等着。”
“……知道了。”千雪站起来,又摸了摸凤蝶的头,仿佛还想数落温皇两句,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又咽回去了,只道“我去看看。”
温皇没理他。
千雪走了之后,温皇自己坐着发呆,表情阴晴不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凤蝶抱着温皇的腿,小声说:“主人不要和义父吵架……”
温皇看也没有看她,随口道:“没吵架……”
“主人……”
温皇抬手把她拨开,转身喝起茶来:“你自己玩去,别粘着我。”
凤蝶原地站了一会儿,眼泪含在眼睛里,没掉下来。她望着温皇的身影,心里觉得委屈,又不敢哭,发觉温皇的确没有再理她的意思了,才抽抽搭搭地出门去了。
外面有几个侍女,听见了屋里的动静,谁也没敢进来,等凤蝶跑出去了,才抱着她一起哄。
温皇想,要不是因为三途蛊,他根本不知道收养凤蝶是要干什么。
当年千雪把凤蝶抱到他家里去,小姑娘还很虚弱,身上残留着三途蛊的蛊毒,他把凤蝶留在家照顾了几天,后来千雪过来说,这孩子干脆你养着吧。
“你那么大的王府还养不起个小姑娘么,丢给我做什么。”
千雪笑呵呵的逗凤蝶玩:“我看你自己一个人住着,孤零零的,这孩子的身子也不大好,留在你身边你照顾她,也跟你做个伴。”
温皇十分不以为然:“罗碧也一个人,你怎么不扔给他。”
“罗碧一年能在家几天,孩子给他了天天坐家里喝风啊?”
“……”
他为了研究凤蝶身上的毒收养了她,不久后,他把三途蛊种回了凤蝶身上。
这些千雪是不知道的,他把凤蝶当做女儿教养,给她买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让她跟其他世家小姐一样去念书,心里期待着,她长大了能有个好未来。
可是她真的能有未来吗?她也许根本活不到长大的一天。
千雪养的是孩子,而温皇养的是蛊。
凤蝶活着,蛊就算是养成了,她死了,也不过是一次失败。
千雪和罗碧一直觉得温皇是活的最明白的人,可那所谓的“明白”,后来看看,也不过就是比别人懂得些怎么规避开有可能产生的牵挂而已。
关于凤蝶的事,温皇一直回避着千雪,所以千雪有时候无法理解温皇对凤蝶的态度,最终也只能归结到,温皇这个人是不是也太冷情了。
冷情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世间有千丝万缕的感情,温皇有兴趣了解,但并不想切身体会,如果有一天想做的事都被感情牵绊住了,那是多可笑的一件事。
温皇听着外头的侍女哄凤蝶的声音,心里忽然烦躁起来,泡好的茶也没喝几口,又躺回榻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