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三杰】子夜歌（幕十一~幕十二）
罗碧结婚了。
这两章都是镜月，不吃的直接跳过吧。
前文：【序+幕一】 【幕二】 【幕三】 【幕四】 【幕五】 【幕六】 【幕七~幕八】 【幕九】 【幕十】
幕十一
罗碧心事重重地漫步在走廊上。
时近黄昏，千堆彤云积攒在天际，暖洋洋的斜阳将山光树影拉长，晚风四送，似有若无地带了些花草的淡香。不时有容貌俏丽的女孩子三两结伴地在内殿里往来穿梭，漫长的衣袂轻擦着光可鉴人的地板，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们手中端着罗碧见都没有见过的各色银饰和簪花，大约都是拿去给公主挑选的，见了罗碧，低头行礼时，居然已经改口叫“少婿大人”了。
罗碧心思很重，没怎么理会她们，越往里走步子越慢下来。
这件婚事他终于没有继续反对，之后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礼部很快将聘礼准备好，颢穹还把静海宫封赏给他作为结婚的新居。
千雪和温皇陪同他一起到交趾下聘。几车的聘礼拉过去，光礼单就写了厚厚一折，交趾那边自然是没的说的，王与王后乐呵呵地接下了聘礼，接着宴请了他们，说是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宴后，王后神秘兮兮地同他说公主在内殿，叫他过去看看。
罗碧不大自在地进屋，宽大的屋子里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笑嘻嘻地向他行礼。
姚明月正在与妹妹吃饭，听说罗碧要来，临时设了帷屏，重纱之后只能隐隐看着那绰约的人影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过身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按照习俗，他们成礼之前是不能见面的，故而所谓的“看看”，大约也只是让他们隔着帷屏说说话的意思。帷屏一旁有两名看着年纪稍长一些的女子，殿中有侍女上前更换香料时，低声叫她们“姑姑”，大约是身份高贵的教习女官，见了罗碧，点头算是见礼，目光相接时，罗碧只觉得她们气度雍容，却令人略感严厉，不可亲近。
姚金池从帷屏后面跑出来，高高兴兴的：“是姐夫来啦~”
“呃……嗯。”罗碧张口便想说我还不是你姐夫呢，但是想到在这样的情状下，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将要出口的话打了个顿，又咽了回去，从怀中掏出个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
姚金池还想说什么，女官却突然开口：“公主。”
“啊……”姚金池回头看看她们，悄悄跟罗碧吐了吐舌头，双手接下红包，规规矩矩地谢了赏，就迈着小步子重新回到帷屏后面去了。
罗碧看着没说话，心里想，原来女人结婚有这么多的规矩。
心思玲珑的侍女在地板上铺好茵席请他落坐，又有上前奉茶的。大约是知道他在前殿吃了宴过来，端上来的除了茶水和点心之外，另还有一盏温热的解酒汤。
这么人多势众的，罗碧也不好同姚明月说什么别的，只略略说了说提亲的事情，还有成礼的日子。
姚明月始终都在帷屏里听着，不时出声应他，却不答言。罗碧说完后，才见帷屏上的身影略略俯身行礼，并道：“辛苦您了。”说话时那声音也很遮掩，虽然罗碧已经记不得她原本说话是什么样子的，但应该也不是这样庄重低沉的。
接着姚明月就不说话了，这样的会面繁琐无聊，那两名女官其中一名打扇轻轻扇着紫金香盏，另一名则为给罗碧念起姚明月陪嫁的礼单来。对于她带着什么东西嫁过来罗碧一点兴趣都没有，端正地坐着，实则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哪去了。
就在罗碧想着怎么告辞的时候，面前那雪白的帷屏忽然被撩起了一点。旁边的女官专注于手中的事情，没怎么注意，姚明月便偷偷地将那雪纱撩开看他，二人目光恰好撞在一起时，好像都挺难为情似的，马上又分开。
其实也就是看一眼而已，但是在这样的身份下，却好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罗碧再望过去，见她今次穿着棠棣色的常服，微卷的头发梳拢在一起，没有戴首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水盈盈的木槿花，手中握着蝴蝶绣面的团扇，那样貌分外明艳动人的，低头冲着罗碧笑笑。
罗碧望着她，一时不觉有些难以移开目光。
姚明月不能出声与他说话，偷偷看了一旁的女官一眼，见她们仍没有动静，便悄悄从帷屏后递出了一枝修剪得很好的百子莲。
居然是女孩子先送了他花啊……
罗碧心念微动，怔怔地伸手去接，这动作却被正在念礼单的女官看到，回头见姚明月擅自打开帘栊，便颇为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公主！”
姚明月颇有怨念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将帘栊合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端正的坐姿。里头那侍弄香料的女官低声训道怎可如此无礼，实在是不成体统云云……之后便一直盯着她，不许她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直到礼单念完，罗碧起身要告辞，也没有再见到她，只听到她在帷屏里规规矩矩地道别。但临走，罗碧还是没忘记带走那枝百子莲。
其实姚明月跟罗碧一样，每每想起这件事来，那感觉都很微妙。
她并没有什么被强迫着包办婚姻的难过。对方是十分优秀强势的男人，身家显赫，门当户对，嫁给他没什么不好的，但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她对罗碧一无所知，将来都要与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一起过日子了，那实在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安的事情。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对未来的日子幻想起来，他们会不会在漫长的相处中爱上对方，会不会如同她的父母那样举案齐眉，令人欣羡；他会不会是一个温柔的人，可以依靠着过这一生；他们会不会生下孩子，像自己这样的女孩或者像他那样的男孩……想到好的事情，就期待着，想到不好的事情，就回避着不去想了。
大约女人在成亲之前都会有这样纠结的心情吧，那感觉彷徨不安，又的的确确是兴奋或者期待着，将要与另一个人在一起了，并且很有可能会在一起一生。这般微妙的心情，在当下的时候足以令人烦恼，但许多年过去，又让人不免怀念起来。
幕十二
婚前最后几天时，罗碧跟千雪还有温皇在还珠楼狠狠喝了个酩酊大醉，谓之曰：末日狂欢。
第二天罗碧宿醉起来，头痛欲裂，一碗粥还没有喝完，宫里就来了人，说颢穹让他进宫去训话。于是，又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头重脚轻地上了车马。
罗碧出生时，父母就在战中双双殒命，家里也没有个像样的长辈，颢穹在辈分上虽然与他同辈，但因为身份缘故，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给他圆一圆这些礼数。
颢穹正坐着，训导道：马上要一起过日子了，要好生与人家相处，和气一些，别动不动就和人要死要活的。都是一家人了，吃点亏也没什么的，当占便宜了。
颢穹又道：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做姑娘的时候从没吃过苦，你平日里与人家过日子，一定要善待人家。人家不愿意的事断不可强求，男人么，要多忍让着自己的女人，别和人犯浑，把你平时带兵打仗的那一套收起来。若是遇到什么事，你也要多宽慰着。
颢穹还道：既然结婚了，你外面没有女人最好，要是有的话该断就赶紧断了吧，五年以内就不要再纳妾了，省的让人家觉得受了委屈。你这场婚事亦是国事，自己心里有点数，要是怠慢了人家，回头朝上和交趾都不好做人，知道么。
颢穹自己的感情经历其实也很贫瘠，搜肠刮肚地与他说了些，也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讲了。
颢穹叹了口气，最后道：既然结了婚，那这辈子好赖也就这么一个人了。男人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是女人一生的事。不管什么原因，人家既然愿意把这一生都给你，那做男人的，就别辜负了人家。你也是聪明人，就不用我说多了吧。
罗碧低声道：“是。”
交趾王与王后哭着把姚明月送上迎亲的花车。
王后拉着女儿的手叮嘱，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掉下来。姚明月也从善如流地跟着掉了眼泪，心里是不是真的觉得难过暂放一边，至少觉得要与母亲分开了，是十分不舍的。
王后哭，姚金池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唱，搞的姚明月心里很烦。她是去结婚的，又不是去死的，哭什么。苗疆有些习俗真的非常莫名其妙，比如身份越贵重的女人，成亲越要哭，哭的轻了不行，最好是哭到提不上气，劳师动众搞得大家都很遭罪，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免眼泪把脸上的妆花掉了，否则被人笑话。
罗碧在接亲的车马队最前等着，千雪在他身后一些。温皇带着凤蝶，不愿意参加这种骑着马干晒活人的活动，先一步去静海宫等着。
千雪看着不远处抱头痛哭的一家人，低声问道：“怎么那个小妹妹也跟着来了……”
罗碧道：“跟她姐一起嫁过来的。交趾那边的意思是，先让她跟着她姐姐，等到了年纪，再让王在朝中给她挑选个好人家嫁了。”
“还真是头一次见结婚还带小姨子一起的……”
“……”罗碧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千雪百无聊赖地到处看，看到送亲车队里最前的那人，觉得略眼熟，想不起来是谁，跟罗碧打听了一下。
罗碧顺着他往那边看了一眼，道：“铁军卫的人，交趾刚刚战败那会分过去的。听说是姚……公主的青梅竹马来着。”
“哇……青梅竹马嫁别人，还要来送亲，岂不是委屈死了。”
“谁知道呢……”
姚明月陪着母亲哭了约略半个时辰，终于哭到了围观群众满意的效果，这才踏上花车，往静海宫去了。
去路上，姚明月偷偷掀开车帘，隔着头上罩的红纱向前望了一眼。人头车马攒动间，看到罗碧走在车队最前面，鲜衣白马，那背影十分硬朗，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悄悄地想，嫁的是这样一个人呢……还挺好的，有个男人的样子。
还不等她再想点别的，陪嫁的女官就不由分说地将车帘合上，看了她一眼，意思大约是不可以掀开云云。
苗疆亲贵结婚，礼仪漫长而复杂，这一天下来姚明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酒喝了不少，不免有些辣辣地难受，坐在内室里，两旁都是端着礼器的侍女，也不好直接找东西来吃，越坐越难受，不由得想，那人什么时候才回来，这趟罪什么时候才能遭过去。
罗碧在外应付宾客，等宴席差不多时已经很晚了。
席间千雪实在是高兴，喝多了，闹了一回洞房。
来的爱热闹的少年人，玩起来没数，几乎要将姚明月从帷屏后面拽出来。姚明月一手抓着寝台，另一手拉着罩在头上的红纱，罗碧护着她，将她满怀抱着挡在帷屏里。屋里的其他侍女也纷纷加入战局来帮忙，姚明月被两边拉扯的风姿零乱的，开始还能端着姿态，轻声细语地赔笑着婉拒，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居然吐出来了一串交趾的俚语，千雪他们一下子愣住，虽然不大能听懂，但也知道恐怕是骂人的。屋子里静了片刻，不知道谁忽然带头大笑起来，纷纷跟罗碧起哄道，嫂子可真是好女子。
又在屋里闹了会儿，罗碧略有点烦躁，他喝了不少酒，已经上了头，大家闹的很厉害，他又要应付朋友，又要护着姚明月，渐渐也有点周全不过来。
温皇也带着凤蝶过来了，可是没有参与其中，一直在院中的走廊上乘凉，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将近中夜时，温皇望望天色，低头小声跟凤蝶说了几句话。凤蝶走过来，敲了敲门：“义父呀~主人说咱们该走啦~”
“啊？”千雪正搂着罗碧的脖子灌酒，回头看看凤蝶，又看了看天“诶，还真是，不早了。”
罗碧骤然解放出来，身上的宫服被糟蹋的起皱，姚明月在他身后，看那样子，也差不多要忍到极限了。罗碧拉了拉领子，给外面的温皇递过去个感激的目光，温皇摇着扇子，轻轻笑了笑。
千雪挥挥手：“走啦走啦，人家洞房花烛了。”
其他的年轻人仍意犹未尽的样子。
千雪率先出去，把凤蝶抱起来：“我女儿还在呢，别给孩子看这些。”说着拉起凤蝶的手跟罗碧挥了挥“凤蝶，咱们要走了，跟你罗叔叔和嬢嬢说，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凤蝶甜甜地笑笑：“罗叔叔和嬢嬢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千雪在凤蝶额头上亲了亲：“真乖~”
千雪不闹了，其他人也不好多留，纷纷塞过来丰厚的红包，便一起告辞了。
罗碧出去送客回来时，姚明月已经换下喜服。房间里点亮数盏宫灯，一眼望过去，灯影掩映着重纱内中的人婉然绰约，姿态娇矜美好，令人心动。
罗碧绕过帷屏，在姚明月身旁坐下，开始坐的挺远，接着在女官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挨过去，两人靠在一起时，姚明月感到他身上烫烫的。
接下来房里又有一大堆的礼数，什么剪头发啊，交杯酒啊，折腾了好一会儿。礼毕后房间里侍奉的女官和侍女们行礼拜祝将军与公主新婚，罗碧封赏了十分贵重的礼金给她们，并让他们明日另去账房领赏钱。女子们谢过，纷纷起身，熄去宫灯，只留下帷屏后摇曳的一双喜烛，并叮嘱道，须明烛一夜，不可熄灭。
偌大的房间里一下子空旷下来，罗碧和姚明月坐在一起，都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谁也没好意思先说话。
姚明月轻轻掐着里衣上绣着的金合欢花，忍着，忍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忍什么，也不知道罗碧在想什么。
芦笙节之后，罗碧就再也没正式见过姚明月的面。去提亲的时候，隔着帷屏，只偷偷地看了两眼，今日结婚，她也始终罩着一层红纱。眼下他终于可以揭了她的盖头大大方方地看了，可手伸出去，又不免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将那遮挡着目光的一层薄红揭了下来。
“……”
还真是很有些难为情的。
那烛火的漾漾暗光中，姚明月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着，雪白的肤色晕染着胭脂水红，那脸庞圆满着，望过去格外娇艳美好。姚明月抬头，乍然与罗碧四目相接，一时心绪难明。
相顾无言，气氛很尴尬。
罗碧不大好意思直接跟她睡觉，但是又不能不睡，看了看她，她一直低着头掐衣服，也没有什么表示。
他想，这样的事情还要女人先表示，那他也太没用了。
他刚要开口，却见姚明月理了理被掐的出褶的衣服，扯着衣摆翻身爬上寝台，径自拉开丝被躺了上去。
“睡觉。”
“……”
还真让女人先表示了……
罗碧没说话，把寝台前的帐幔放下来，上床挨着她也躺下。
双手相触时，罗碧感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着。
原来……她也是紧张的。罗碧想，女人么，初次经逢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不紧张呢……罗碧握起她的手，想安抚着她，可她却越发抖得厉害，昏暗中，连耳畔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罗碧试着去碰了碰她的身子，她剧烈地缩了一下，似乎是紧紧闭着眼睛，没说话。
罗碧不愿强迫着她来，只道：“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改天吧……”说着，放开她的手，翻了个身背对起来。
姚明月始终都没有动静，罗碧只能听到身后她强忍着的呼吸声。
片刻后，罗碧听到一阵袖裾细响，接着感到姚明月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我……没不愿意……”
“……”
她说话的声音低低的，略颤抖着，伸手抓着罗碧背上的衣服，抓得很紧，想来内心也十分忐忑。
罗碧没说话，翻身搂过她，拉起丝被，将两个人都遮住了……
那红烛果真烧了一夜，天色破晓时，有侍女悄悄进来把将尽的烛火换成宫灯，另在桌上摆上各色的喜饼。
罗碧已经醒来，姚明月还在睡。
他听着外面侍女忙来忙去发出的细微的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样就……成亲了？
姚明月在他身旁睡的很沉，双手搂着他的胳膊，不愿放开似的。
昨天折腾了一天，又睡了一夜，可罗碧心中始终没什么实感。说是纠结算不上，但他也的确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跟姚明月相处，甚至连一会儿她醒了要怎么相对都觉得很没底。
他睁着眼睛望着寝台上面垂下的丝绦发呆，直到侍女们轻轻地敲敲帷屏，提醒他们时辰到了，该去向王见礼了，才匆匆起身梳洗，和姚明月一起往宫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