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三杰】子夜歌（幕二十）
啊……秋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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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
【幕二十】
立秋刚过，太学里就开课了。
凤蝶的身子受不了每天上下爬缥缈峰的山路，便住到千雪府上去。千雪倒是挺高兴的，为此每天早晨格外早起半个时辰，亲自送凤蝶去上学，下学的时候他如果在宫里就带着凤蝶一起回去，不在的话便另派人接送，晚上没什么事的话，还要看着凤蝶写功课。
太学上课十日休沐一日，休沐的时候千雪把她送回还珠楼住一晚，次日再带回去。
日上三竿，温皇懒懒地倚在床头看闲书。凤蝶去念书不回来，早上也就没人再来闹着他要绑头发，家里的侍候人不来过问，他就能在床上懒到饿得受不了时才起身。这日子过的昏昏的，年初装修的账给他算到入秋都还没有算明白，倒不是不会算，只是觉得麻烦，就懒得花太多心思。
过午时外面细细地下起雨来。
晌午阳光还十分凶狠地晒着，起床吃个饭的功夫就被雨幕遮掩得晦暗不清，翻脸翻得十分无情。温皇不大能耐得住湿气，随意披着件轻薄的外衣，坐在临窗的矮几上继续有一笔没一笔地折腾他的账。
虽然立秋了，但白天仍是闷热的，雨丝夹带着点点凉意渗进半垂的帘栊，才终于有了些秋天的味道。
温皇坐着写了一会儿，心里总静不下来似的，习惯性地往身边看了看，却只有千岁和旺财窝在一旁打瞌睡。
不论千雪有心还是无意，有件事他说对了。
温皇忽然改口答应让凤蝶去宫里念书，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罗碧家那知书达理的小姨子。
过去温皇从没考虑过凤蝶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带在身边当宠物养。可凤蝶到底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是个会说会笑的女孩子。
猫不念书能无忧无虑地活到死，但人不行。
凤蝶渐渐大了，身上的三途蛊虽然仍不稳定，但也不像刚抱过来时候那样随时会要她的命。温皇见金池那乖巧懂事的样子，心中也起了些念头，加上千雪不死心地明里暗里跟他提起这件事，他便顺着松口答应下来。
女孩子家的，念念书也不是什么坏事，在她那飘渺的未来里，她总不能真的只会写几个名字。
凤蝶一下子不在身边吵吵了，温皇起初觉得清净不少，可这么过了些日子，又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是不是也有点太冷清了。角落里的香盏幽幽散出瑞香花的味道，四处空落落的，连屋子都显得格外宽大起来，教人觉得不大习惯。
听千雪说，凤蝶在王府住的也不算好。
孩子谁带大的亲谁。头几天的时候凤蝶刚刚念书还新鲜着，没几天新鲜过去那阵儿了，就在家闹着想主人，半夜哭的不睡觉。她一哭得厉害了就连咳带喘的，王府上下免不了鸡飞狗跳地哄，严重的时候还得请医官。
休沐的日子，千雪带着她回来，她就扒在温皇身上不愿离开，非要温皇抱着。
千雪心力交瘁地摇摇头：“这闺女可真厉害，以前都不知道她这么能哭的，夜里在我那一哭起来三四个姑娘哄不住她，除了你谁都不认。”
温皇叹了口气，低头看她：“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去义父那跟着宫里的先生乖乖念书么？”
凤蝶埋在温皇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半天才细细地说：“不要先生了，要主人……”
“……哪有你这么任性的。”
“唔……”
“听话。乖乖念书，不许在义父家胡闹，我有空的时候去王府看你。”
“好……”
小姑娘神色看起来郁郁的，仍不大高兴的样子。
温皇想，一个养在身边的小姑娘而已，跟她有那么亲么？温皇没怎么见过别人家孩子都是怎么带的，也没兴趣。养了凤蝶这些年，回头想想，似乎也从没为她上过什么心，做过什么事，莫名其妙的就亲近成这样，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一件事。
晚时，吃过饭千雪就带着凤蝶回去了。临走凤蝶依依不舍的，抓着温皇的衣袂不愿放开，一脸要哭要哭的样子，大约碍于温皇还在，千雪抱她转着圈哄，终于没有真的哭起来。
那天凤蝶自己走着出去的，可是开始还等没到下次休沐，就躺着让千雪给抱了回来。
据千雪说，凤蝶开蒙晚，课业不大能跟上，上课的时候有几个其他亲贵家的小混蛋笑话她。她觉得委屈，但上着课不敢大声哭出来，一直很小声地抽泣咳嗽，授课的先生知道她身子不好，开始没怎么理会，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她身上居然开始散出些微不知名的毒气，人也已经呕出血来。
凤蝶身上的毒很古怪，先生和其他几个没有功力傍身的学生中毒昏迷。幸而同修的苍狼还算机敏，虽然也被唬住了，但慌乱中表现得仍可圈可点，叫附近的侍卫去请医官，把其他同修的同学们疏散，再让人去礼部叫千雪来，怕千雪提前溜号，还格外让两名脚程快的去了一趟王府。
医官很快赶来，先生和那几个倒下的同学中毒不深，很快稳住了，但凤蝶身上的毒却让医官毫无头绪，只能给她先吃一副药试试看，这时千雪赶到，看了看凤蝶的情况，不等医官喂她吃完药就立即带着她快马加鞭奔往还珠楼。
凤蝶给抱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唇边不时流露出黑色的血迹，丝缕不断地流淌着，雪白的连衣裙前襟上一大块黑色的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本来想着让凤蝶去念念书是个挺好的事儿，却不想闹成这样。千雪心里觉得对不住，想跟温皇说一声，温皇却根本没空理会他，安顿下凤蝶后就找蛊配药的，往来进出间，千雪叫住他，但看他那不耐烦的神情，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完了，还真的生气了。
温皇救治凤蝶时谁都不许进，千雪不放心，一直坐在外间等着。
次日罗碧听说凤蝶不大好，也带着东西过来看了看。温皇在里面施为没有出来见面，罗碧放下东西陪千雪等了会儿，大约黄昏时，惦念着姚明月还在家，没吃晚饭就走了。
凤蝶一直昏迷着，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喂的药还能咽下去，不好的时候气息几乎要消失，如此这般在鬼门关转了好几转，还是渐渐好了过来。第三日深夜时，她大约恢复了些知觉，知道疼和难受了。虽然还没有醒，但额头的汗浸透了鬓发，眉头紧紧蹙着，张了张口，细弱地叫着主人。疼得厉害时，她小小的身体几乎抽搐着要弹起来，闭着眼，眼泪却不断流下来，发出的声音也大了些，给人听着格外凄惨。
温皇没有办法，给她兑了碗止疼的汤药灌下去，一边灌她一边吐的，也不知道真的咽下去多少。温皇为她擦了把脸，拉起她的小手，低声同她说了些话，安抚着她。
一下子变成这样，温皇心里很烦。
乍一看见凤蝶给抱回来时那样子，他没觉得心疼，但心底的确是有触动的。他一直都觉得这孩子养不大，却也没想过她会怎么死。忽然浑身是血地搁在他跟前，他还以为已经救不过来了，头脑里和心里都是空的，直到确定她能活下来后才终于实落下来。
这样的感受，是温皇以前不曾经逢过的，他不知道这是为了凤蝶还是为了他的蛊，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让人觉得烦躁。
天降破晓时，凤蝶终于醒了过来。
这三天里，千雪也一直在外面等着，困了就靠着温皇的坐榻睡一会儿，多少也被家里的侍女劝着吃了些东西，情况稍好一点。
千雪精神紧张地靠在温皇的塌边眯着，听到里面有动静时便起身，见温皇出来马上问凤蝶怎么样了。
温皇不吃不睡地照看了凤蝶三天三夜，那一直紧绷的精神忽然放松下来，倦意潮水般涌上，他没觉得饿也不觉得困，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从里到外的不舒服。他情绪很坏，随意坐下来喝茶，倦容堆在脸上，半晌才抬眼看了看千雪：“命是保住了……”
千雪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了口气。
温皇喝着茶，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又道：“不过太学这阵子不能再去了，这一折腾伤了她的元气，要在家将养些时日才能痊愈。”
千雪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抓了抓头发道：“那个……我也没想过她身上的病这么厉害，早知道是不该让她去的。”
温皇没有看他，淡淡道：“不关你的事，也是我让她去的。”
千雪知道这时候问这些事不大合时宜，但仍忍不住问道：“她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温皇捧着杯子，轻叹了口气：“三途蛊的余毒。就是当年你把她带来的时候，她身上残留的那种蛊，这些年我也一直没能彻底将她身上的余毒化消。她身上还有些其他症候，一发作起来就会催发毒性，她到底还是离不了人。”
千雪了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温皇放下杯子，扯了扯外衣站起来“我睡会儿，你自便吧。”
千雪有意劝他吃点东西再睡，他没有理会，径自撩开帘栊上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