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孽就造完了,抹泪……
接下来再有三四章应该就可以完结了~
前文:【序+幕一】 【幕二】 【幕三】 【幕四】 【幕五】 【幕六】 【幕七~幕八】 【幕九】 【幕十】 【幕十一~幕十二】 【幕十三】 【幕十四】 【幕十五】 【幕十六】 【幕十七】 【幕十八~幕十九】 【幕二十】 【幕廿一】 【幕廿二】 【幕廿三】 【幕廿四】 【幕廿五】 【幕廿六~幕廿七】 【幕廿八】 【幕廿九】 【幕三十】
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儿有兴趣的还请戳下子夜歌的本宣,点个印调让我心里有点数,感谢~
【幕卅一】
又下雪了。
不同于初雪时那零星的雪点,今次的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地飘了两天,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罗碧去参朝了,临走仿佛说过午去一趟还珠楼还是哪儿的,可能晚些回来。
姚明月坐在临窗的妆镜台前梳头发,隐约听见外面侍女们扫雪时,那脚步轻轻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厚实的声音。还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呢……她轻轻将窗子顶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天光昏昏的,晶莹的雪片自灰白的天空纷然飘零,深深浅浅地覆上院中的碧瓦飞檐、草木苍苔,融成仿佛江天一色的素白。
这白茫茫的一片,连吹进屋里的风都变得凛冽干净……倒让人心里也跟着空茫起来。
姚明月已经出月了。她还年轻,这次的意外虽然令人难过,但好在没有伤到根本。这些日子以来她听到的最多的话便是“养好了身子以后还能生”,可是以后生得再多,这一个都没有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刻意回避着去想这件事情。
镜台上散落着不少胭脂水红,她有了身子以后便鲜少用这些,一直也没有收拾过。抬起手,那挂着陪嫁银镯的手腕细瘦伶仃的,指甲几乎短到肉里,实在是难看极了……
那个孩子死去的夜里,她实在是太疼了,慌乱中抓着寝台的边缘,连指甲劈断了都没有感觉,后来总算察觉到指尖痛时,伤口都已经结痂了。娘家有月里不能见刀光的规矩,故而月中一直也没有修指甲,直到前两天出月的时候才剪。
这一个月,恍恍惚惚的,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她在台上翻来翻去,想找盒颜色合适的胭脂来染一染指甲,伸手却不经意触到随意放在台上的一个小竹篮。
那是罗碧曾经买给她的那篮花。拿回来没多久,里面的花就全部枯萎了,她叫人拿走扔了,却见这盛花的小竹篮有些别致,就留了下来。见喜之后,她与家里的侍女闲时做的一些小孩子穿的衣裳如今都还放在这小篮子里。
医官说,那孩子是个男孩,故而她们做的大多也都是男孩子的衣服和鞋子,但也怕医官出什么纰漏,还是做了一两件女孩子的。小衣裳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竹篮里,最下面压着两枚小巧精致的长命锁,是罗碧去买来的。那时她问,买就买,还买两个来做什么。罗碧看起来很高兴,说他不懂这些,买了两个换着戴,一个戴坏了就戴另一个。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偷偷笑起来,这样的东西,哪有什么换着戴的说法……
金池端着药在外敲了敲门,听着里面半天没有动静,便自己进来,见姐姐又拿了那孩子的东西来看,心里觉得难过,把药搁在镜台上,没等开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姚明月没理她,端起碗来一口气把药喝下去。她这些日子喝了太多药,苦的都不知道什么是苦了。搁下碗,抬眼看见金池还在不言不语地掉眼泪,看了一会儿,轻声道。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金池抽搭着抹抹眼泪:“姐姐的孩子没有了……”
姚明月看着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觉得烦。
“我知道。”
金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姚明月皱皱眉头,叹了口气:“你别哭了。”
“……”
姚明月扔下篮子,起身到榻上去倚着:“你回去吧。”
“姐姐……”
“回去吧,别在我面前哭了,哭的我烦。”
“我……”
金池想留下,想照顾她,但看她那郁郁寡淡的样子,终于没有说出口。
姚明月闭上眼,没说话。
她知道金池是为她难过,可她又哪里需要别人来为她难过。这样的事一个人挨着就算了,多一个人难过也不会令人感到宽慰,反而像多挨了一回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罗碧是不是也如她这般难过,难过的是她还是那个刚没了的孩子,到了如今,她也已经不指盼罗碧能明白她了。
痛苦这件事情,都是各人痛各人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她曾经以为夫妻就应该如同父母那样举案齐眉亲密无间,是这天下最亲切的人,可后来才知道,原就没有这样的“应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夫唱妇随的有,疏冷相待的更比比皆是,直到这段日子,她才真正反应过来什么叫“两国联姻”。
她的这场婚事,只是工具罢了,两国关系稳定下来就是结果,至于她过的怎么样心里想什么,是没有人在乎的。日子过成这样,她自己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又怎样呢……她与人说过的不好,人们也都觉得是她的错,是这女人娇生惯养的不会过日子。罗碧在家里呆的不痛快,可以去朋友那小住,可她再不痛快,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也无处可去,只能在家枯等,等得越来越不痛快。要是将来哪天罗碧真的不高兴了,一纸休书写出来,被人笑话的还是她。哪怕是这次的事故,恐怕外面的闲言碎语说的也是这女人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明明是两个人同担的生活,却搞得好像她自己一个人过了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而另一个当事人还毫无察觉。
女人可真难啊……
出嫁前她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如今这样悲苦的境地,这才不过半年而已,就已经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实在天真得可笑。
罗碧踩着一程深雪回到家时已近黄昏,天光昏暗,无谓什么朝霞暮色,望过去只漠漠一片灰白。
他的脚步十分犹豫,在他过往的人生中,几乎都没有过这样纠结的时刻。他上战场去打仗,天大的事到最后往往也是一道命令或者一刀就能解决的。可是女人的事情,女人的心情,与他在战场上那套完全不同。
姚明月的情绪他看不出来,笑了就觉得是高兴,哭了就觉得是难过。千雪和他说,姚明月不高兴,他也看不出来。他回家时,姚明月的神情总是淡淡的,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或者与他说点左右的八卦。他不知道姚明月到底哪儿不高兴,也不知道这不高兴从何而来……女人的心思很复杂,之前他只有这个概念,但究竟是怎么个复杂法,至今他也一直云里雾里。
孩子没有了以后,他原已经做好了姚明月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却不想,她只在头几天里哭过几次,后来情绪便趋于平淡,只是对他的态度逐渐冷硬了起来,不愿意理他,也懒得再同他说话,甚至睡觉的时候,都刻意背身隔着他很远……
风声渐消,零乱飞旋的雪片平静下来,轻盈而缓慢地落下。
姚明月不在房间里,罗碧问过侍女,说夫人午后起来便一直在后院,不让人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罗碧听了心中一紧,怕她想不开,赶紧往后院去了。
一片雪光浩荡中,姚明月静静蹲在院子的角落,披氅漫长的衣摆在雪地上蜿蜒开去,边缘被薄雪埋没。
罗碧上前去,见她面前有个新埋的土堆,插了一块小小的碑,她正盯着那石碑发呆。
“你身子不好,医官不是还说不能见风,回屋去吧……”
“……”
姚明月没动,仿佛没听见似的。
罗碧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搭在肩上,她却突然拉住罗碧的手。
“我把他葬下了……”
“……”
“他……没有尸身,我只能把他的东西都埋进去。”姚明月盯着那坟堆,声音也凉凉的“他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上来看一眼……”
在那一刻,罗碧心中忽然紧缩着痛了起来。痛的是这个孩子,也是他的女人。
他在姚明月身边蹲下来,搂着她的肩膀,想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姚明月仍然没动,那神情恍恍惚惚的:“就算还没生下来,我与他母子一场,应该把他葬在个像样的地方。”
“也是我儿子……”
姚明月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慢道:“那么,你别忘了他……”说着,终于依到他怀中,声音很低,喃喃着又说了一次“别忘了他……”
“嗯……不忘。”
姚明月抬起头,眼底泛红,似乎蓄了些泪光,可是天色渐暗,并看不清楚。
“就算以后我们有了别的孩子,也不能忘了他,好不好?”
罗碧拥着她的手不禁紧了紧,低头轻吻了她冰凉的额头。
“好。”
姚明月静静靠在他怀里,似乎终于落下泪来。
冰冷的夜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沾染了二人的鬓发,霜雪白头。
曾经对那孩子所有的期盼与欢喜,都随着一方小小的坟茔,天埋雪葬,逐渐隐没在那接天无际的雪光中,终于消失不见了……